随着接触的底层当事人越来越多，遇到的各类冤假错案越来越多，而解决问题的难度也越来越大，我越来越多地在思考一个问题：什么样的律师才是中国好律师？中国好律师能为、应该为、必须为受到冤屈的当事人做些什么，才能既平复他们心中的伤痛，又能点点滴滴推动中国法治的进步，让绝望者看到希望，让黑暗中的人看到光明。这是常识性的问题，也是良知性的问题。
对传统中国知识分子来说，有五点信仰和道德人格非常重要。一是“为天地立心，为生民立命，为往圣继绝学，为万世开太平”；二是“富贵不能淫，贫贱不能移，威武不能屈”；三是“民为贵，社稷次之，君为轻”；四是“穷则独善其身，达则兼济天下”；五是“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”。简言之，就是要说人话，要为人说话，要为天下苍生为人话。用江湖话说，就是“替天行道，除暴安良”。
一位优秀的中国律师，首先应该是一位合格的、不失中华优秀文化传统的知识分子，他不仅要有傲岸与柔情兼具的风骨，还要有绝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脊梁。他不会简单地视金钱为粪土，因为他也要养家糊口，但他一定不会把肮脏的粪土等同于金钱，更不会与粪土的肮脏为伍。用诗人顾城的话说，就是：“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”；用诗人北岛的话说，就是：“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，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。”一个优秀的中国律师，应该给自己树立一个坐标，那就是：一个优秀的中国律师在哪里，一个公正的中国法治就在哪里。
“君子爱财，取之有道，视之有度，用之有节”，是优秀中国律师的金钱观。但同时，如果让他在公共利益和个人利益面前做取舍，优秀的中国律师将毫不迟疑地选择公共利益。这才算是真正健全的知识分子：第一注重德操，第二献身真理。并且，这两者并行不悖，形影不离，缺一不可。所以，一个优秀的中国律师，一定会因为不公而呐喊，一定会因为不平而拍案，一定会因为不义而抗议，一定会因为不善而斗争。对优秀的中国律师来说，法庭就是战场，知识就是武器，证据及其链条就是智慧，而良知就是底线，公平、公正就是终极目标。
一个优秀的中国律师，并不拒绝为强者辩护，因为强者也有权自证清白；但他更愿为弱者撑腰，为弱者代言，为弱者赢得合法的最大利益与做人的起码尊严。因为优秀的中国律师知道，自己所处社会的文明高度，不是强者有多强，不是赢者可以通吃，不是强者恒强，而是弱者不示弱，弱者不被吃，弱者不是恒弱，而可以自立、自刚、自强。弱者的权利高度，决定了社会的文明高度，决定了法治的公正尺度，决定了一个民族文明的温度、深度和广度。
英国著名作家狄更斯在《双城记》中，说过这样一段话，我非常认可：“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，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；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，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；这是一个信仰的时期，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；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，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；这是希望之春，这是失望之冬；人们面前应有尽有，人们面前一无所有；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，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。”
是的，这就是时代的真相，任何时代的真相。它最好同时最坏，它智慧同时愚蠢，它信仰同时怀疑，它光明同时黑暗，它充满希望同时无比绝望，它应有尽有同时一无所有，它是天堂也同时是地狱。在这样的时代中，一个优秀的中国律师该怎么做？用台湾著名学者殷海光的话说，他需要“像屹立海岸的奇崖，任它风吹雨打，鱼虾相戏，狂浪拍击，我则屹立不移”；他需要“坚固道德的完整”，“收敛散漫的心灵”；他需要“照着道德原则的指标走去”，以“免于掉进远远近近大大小小的鳄鱼潭”。
殷海光在《怎样才算得上健全的知识分子？》一文中，还说过这样的话：“我们能否见小利而不忘大义？我们能否处贫困而不改素志？我们能否视马路上的富贵若浮云？我们能否坚持理想而不受诱惑？我们能否不把廉价的恭维当作‘精神食粮’？我们能否在无端受侮辱与迫害时处之以宁静？凡此等等问题，都是知识分子常常遭遇到的问题，而且在实际中必须认真面对的。这些问题在纸上解答都是容易的，坐而论道也不太难。只有在实际的情况出现，身历其境，受到临场的考验时，才可测出一个人的德操之深浅高低。在这种虚华而又沦丧的岁月，一个知识分子要保持道德原则，实在是难上加难。但是，功夫就在这里。”
没错，功夫就在这里，当代中国律师所要下的功夫也就在这里。“当财富太多时，真理就逃走了。当权势临头时，真理就远避了。”一个优秀的当代中国律师，所需要做的就是放下财富，留住真理；无惧权势，拥抱真理。就像《国际歌》里唱的那样：“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，要为真理而斗争！”这才是当代中国律师的座右铭，也是我的座右铭，并同样是所有为真理而斗争者的座右铭。
